“当然是朱家的,由朱家人继承。”“按常理,是谁做皇帝?”“建文帝。”
“现在又是谁?”“王爷的四哥永乐皇帝。”“是太祖传给他的吗?”“不是。”
“怎么来的?量你也不敢说!孤就直白地告诉你,是夺来的,是从建文手中夺来的,人所共知的事。你个迂腐的老学究,纵然学富五车,古往今来,你听说过谁家老四当了皇帝?老大有份,老二或许有份,何时就轮到他老四了?他能夺,孤为甚就不能夺?何况有谶言:‘十八子主神器’,孤王只要把这谶语一传扬,举兵一倡,天下必然响应。”
这一惊非同小可。虞廷纲心中一阵拥堵,像全身的热血一时都攒到了心脏里,水涌河窄,就要决口。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两晃,立住了脚跟。谷王今天已明说要造反了,还扯什么“十八子”的事,可他又不能当面说破王爷的无知,长史失职,长史失职啊!怎么才能规劝他回归正途呢?虞廷纲思忖着对策,一时不语。谷王哈哈大笑:“你们这些书呆子,就知道‘之乎者也’,哪晓得‘武力’的厉害?
秦皇不举兵,何以服六国?汉高不举兵,何以有天下?此为远者,今老四不举兵,还能当皇帝?说不定早被建文幽囚致死了呢!孤手有谶语,又有一万多精兵,远胜老四当年的八百卫士。孤胜券在握,你若好好辅佐,说不定将来也能弄个六部堂官做做。”
“王爷,那是大逆不道的死罪,臣为长史,就是谏死也不能让王爷干犯那遗臭万年的死罪啊!”虞廷纲突然声高八度,往前挪了一步,吓得谷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。这一小小的举动使得谷王在虞廷纲心中的位置更加渺小了,如此惜命的胆量,能造得了反吗?但此念一闪而过。铤而走险的人未必都是亡命徒,他相信,话既已说开,以死规劝,陈明利害,不信谷王不回心转意。
“殿下怎就不审时度势呢?今上当年起兵时虽只有区区八百将士,可他长期在边,又屡次出塞,文韬武略,运筹帷幄,边将们服他,故所到之处,一呼百应,一年下来已有十几万人马;其次,朝廷削藩,亲王们被抓、被幽,人心惶惶,恨不能扯旗同反;其三,建文帝年轻懦弱,没有主见,黄子澄、方孝孺迂腐,任用李景隆一类花花公子做什么大将军,焉有不败之理?“今天又是什么情形?皇上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,什么战阵没见过?再看他的治绩:天下乂安,庶绩咸熙;待诸王如何,殿下已见;更何况他身边,文有道衍、蹇义、夏原吉、宋礼等干臣,武有张辅、李彬、陈懋、柳升、陈瑄、薛禄等大将,两度北征,两修运河,纂修《大典》等群书,文治武功,举国称赞,可谓天下归心矣!而殿下身边,张成见过什么世面;吴智、刘信阉竖之辈,又懂什么兵法战阵?而依之若长城,尊之‘师尚父’、‘国老令公’,此正败亡之象。若扯旗举兵,不是自不量力、以卵击石,又是什么?”
“住口!”谷王大怒,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充满杀气,指着虞廷纲,“孤尊你长史,委你心腹,你倒反唇相讥,真不知天高几何了,难道活腻了不成?”
“臣一片忠心,上可对天,王爷一意孤行,殃及池鱼,害了自己,祸及全府,今日王爷不杀我,他日也逃不出朝廷的法度。”
“孤王就成全了你,来人,推出去斩了。”谷王本没有杀他的意思,毕竟,君臣也已近十年,和尚不亲帽儿亲,可话赶话激到这里,再无退路,虞廷纲的死谏终没有奏效。
“臣最后说一声谢谢王爷,今日一死,他日倒落得个忠臣义士的美名了,是杀是剐任凭王爷。只是,岳麓山下藩王起反,礼崩乐坏,斯文扫地,苍生蒙难;一江之隔,让清丽优雅、粉墙玄瓦的岳麓书院见笑了,让三百年前的朱熹、张拭两位大师见笑了!让岳麓山下、湘水之滨的朗朗书声见笑了!”
带有嘲笑和挑衅性质的几句话,真的把谷王激怒了:“孤看你就是个乱臣贼子,就给你用个最好的死法,千刀万剐。推出去,推出去!”
虞廷纲死了,却被报之以“欲加害谷王,为卫士所杀”的罪名,永乐深信谷王,并不深究。谷王心中高兴,等于用五品官员虞廷纲的性命又试了一下朝廷,看来老四是一门心思信自己了,那就好,那就等着吧,十八子一定会做出个惊天动地的举动来。
早听说礼部主事尹昌隆名气大,建文时就说过请燕王入朝、“周公辅成王”的话,故想请朝廷批准,让尹昌隆继续做谷王府的长史。一则遮遮朝廷的耳目,二则若还有“周公辅成王”的想法,说不定还能为己所用。
尹昌隆早隐隐听说了谷王的所作所为,料是必无好事,宁愿在心性刻忮的吕震属下做事,也不愿去蹚那汪深不见底的浑水。尹昌隆虽未到任,遇到吕震,也是倒霉,后竟被牵连致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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